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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六章 十年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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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後。

昆侖墟。

雲夢澤獨自行走在重重密林之中。

林海深深, 樹影幢幢。搖曳的枝葉遮天蔽日,投下繚亂的影,陰郁的濃青, 將河流也染上沈暗的顏色。寒風穿過林葉,搖下簌簌的聲響,和潺潺的流水一起,飄過他的足邊。

每走一步, 都能聽見枯枝在足下斷裂的脆響。於寂靜之中, 憑空生出些悠然的情調。

這條小徑,這十年間他是早已走熟了的。他也猜得到,這個時候,他所要尋的人應當還在那裏。

又行過一段小路,便到了密林的盡頭, 明亮的天光透過古木的邊緣斜射進來, 濃青的影子被拋在身後,眼前驟然一片明亮, 就連搖曳的葉子, 也被陽光照成一種近乎透明的綠。

雲夢澤面上微微泛起一個笑, 向前邁出一步。

一步之外,豁然開朗。

隆隆的瀑布聲從前方傳來,飛濺的泡沫如同堆雪,在青碧幽綠的巖石上打出深深的溝壑來。雪山的瀑布,自然比尋常流水更冰冷幾分, 即使是濺起的水珠, 打在臉上也是沁骨冰涼。

雲夢澤卻並不在意這些。

他站在瀑布的峰頂,徐徐摯出自己的銀槍,槍上的紅纓迎著長風, 烈烈飛揚,奪目的朱紅,張揚得就像是少年人此刻的笑。

接著,雲夢澤縱身一躍,竟是直接從萬仞之高的瀑布之上一躍而下!

隨著急速的下墜,槍尖攜著烈風,勢若千鈞,隱隱有雷霆之聲,徑直朝瀑布之下的人影當頭劈下!

轟——

伴隨著驚天動地的巨響,萬仞之高的瀑布竟是齊齊從中間截斷開來!

靈氣在天地之間激蕩,激流亂濺如雪崩,一片轟鳴聲中,磅礴的水汽遮蔽了人的視線,目之所及唯有滿眼觸目驚心的純白。

待到水汽散開之後,方才顯露出了那少年少女的身影。

長劍架住了銀槍,劍尖如一點寒星,直指雲夢澤的咽喉要害。

被截斷的瀑布遲了一步,才終於轟然墜了下來,激起如煙嵐一般的浪花。

雲夢澤面上泛出一個笑來,襯得他的眉眼越發艷麗不可逼視。

“師姐好身手。”

他收了槍,落在了一方險峻的巖石上。

而後,雲夢澤聽見了一聲帶著些許縱容之意的嘆息。

“你又來。”

她說。

十年時光,足夠讓男孩成長為明艷不可方物的少年,也足以讓女孩成長為空裏流霜、江上孤月一樣的少女。

在雲夢澤的註視下,白飛鴻收了劍,輕盈地落在瀑布下方的溪澗上。如一只纖細的白鳥徐徐收攏了雙翼。

她似乎是習慣了雲夢澤的突然來訪,十分自然地撿起擱在一旁的外衣,披在了自己身上——在瀑布下修行,難免會打濕衣裳,雖然有避水訣可用,也能夠用法術烘幹衣物,但到底是有些麻煩。是以白飛鴻在此地修煉之時,總會脫下外衣,只穿著單衣坐在瀑布之下冥想。

她將衣帶系好,回過身,註視著雲夢澤的目光越發無奈起來。

“說罷。”她平靜道,“這一次又是什麽事?”

雖然這十年來,雲夢澤不時就會像這樣來打擾她——像是要考驗她的專註力一樣,冷不丁的來這麽一次突然襲擊——但他到底是個有分寸的人,總不會是為了好玩才來嚇她。

雲夢澤自然也很清楚修行的必要性,如果沒有什麽要緊事,他不會來打擾白飛鴻的修行。

這一次也不例外。

“選劍儀式即將開始,我沒有看到你的影子,便來尋你。”

雲夢澤看了她一眼,抱起雙臂來。面上浮現出一絲略顯嘲弄的笑來,他眉眼本就艷極,便是做出這樣盛氣淩人的神色也不顯得討厭,反而有種別樣的明麗。

“我一猜就是你又修煉得忘了時間。”

選劍儀式。

聽到這四個字,白飛鴻便不由得僵了一僵。

是的。

不愧是十年的師弟,當真非常了解她。

白飛鴻苦澀的想。她確實是給忘了。

雲夢澤嗤笑一聲,從巖石上躍到溪水中,龍族天生的馭水天賦讓他站在寒潭之上也如履平地,他一步一步向著岸邊行來,清澈的溪澗在他足邊泛出微微的漣漪,一圈一圈向外擴散開去,搖碎了水底鵝卵石的影子。

“這麽大的事情也能忘。”他看了她一眼,語氣頗有些古怪,“要不是我來找你,怕不是十年之後再見,就該你喊我師兄了——小師姐。”

白飛鴻實在無法反駁他這番話。

所謂的選劍儀式,是昆侖墟弟子在結業之時必須通過的一項考驗。和入門大選一樣,每隔十年方才舉辦一次。屆時,所有結業弟子都會被聚集起來,前往劍冢,選取適合自己的仙器。

只有通過了選劍儀式的人,才能獲得入世修煉的資格,否則就要在昆侖墟中繼續修行,直到下一個十年。

“可惜,你如今還是得喊我‘師姐’——小師弟。”

不過這並不妨礙白飛鴻反唇相譏。她還伸手拍了拍雲夢澤的肩膀——打三年前起,她就拍不到他的頭了。這兩年他的個子長得格外快,如今自己只好委屈一下,拍拍肩膀就好。

“你還是乖乖喊我師姐吧。別一天到晚盡想著以下犯上。”

雲夢澤極輕地哼笑了一聲,不置可否。

須臾,他忽然伸出手來,替她挽出一綹掖在衣領間的長發。

“那你也要有點做師姐的樣子。”他挑著眉,上下打量了她一番,“頭發亂成這樣也不好好打理,真不知道你和花非花誰才是女的。”

“為什麽這裏會出現花花的名字?”

白飛鴻頗有些無語,但還是解下發帶,咬在唇間,她的頭發先前被瀑布沖得有些亂了,只好以指代梳重新梳理好,再束好發帶。月光不會被流水打濕,也不會被塵埃弄臟。這麽多年過去,這一段月華依然和當年新送到她手中時一樣。

也不知道希夷究竟是怎麽做到的……

她想。

“……”

雲夢澤沒有回答。他的目光在那段月光上停留了片刻,眼神微黯,轉身率先邁開了步伐。白飛鴻也不知道方才那番話哪裏戳到了他的點,不過這位小少爺素來喜怒莫測,她從前世就已經放棄探詢他究竟都在想些什麽了。

於是白飛鴻也不著急,只提著自己的劍,稍稍加快了腳步,跟著雲夢澤離開了這裏。

而這份不在意似乎讓雲夢澤更加氣悶了。

這讓那份沈默一直持續到了他們祭出自己的法器,開始禦劍而行。

在呼嘯而過的寒風中,白飛鴻忽然想起了什麽,側頭看向雲夢澤,笑瞇瞇地開口了。

“還沒恭喜你的槍法大成。”她從芥子中取出一枚紅玉墜子,朝雲夢澤遞過去,“這是我先前特意選的,只是一直忘了給你——你們空桑之人都喜歡玉,希望這個能對你的脾性。”

雲夢澤一怔,神色漸漸柔和了下來。他伸手接過那枚紅玉墜,握在手心裏,許久才稍稍松開手來,面上微微泛起一抹笑來。

“是師父教的好。”他的語氣有幾分覆雜,“這個墜子……等我選出適合我的槍來,我再掛在上面。”

雲夢澤素來都是這個性子,他從來不會直接說喜歡還是不喜歡,大約是世家子弟打小的教養。白飛鴻也不以為意,她只知道他既然願意掛在槍上,那一定是極喜歡的。

“送了你就是你的。”她大度地揮揮手,“你自己處理就好。”

雲夢澤沈默下來,片刻之後,他抿了唇側過頭去,不讓自己繼續看她。

“我也忘了賀喜師姐。”他的聲音再次透出一絲古怪,“方才交手時候我感受到了——恭喜師姐的劍意又有突破。”

“你恭喜的太早了。”

白飛鴻嘆了口氣。

“劍意突破得再快,我的道心也還是沒能突破——明明感覺只差一步,卻就是這一步怎麽也跨不過去。”

她能感覺得到,自己在道法上的修煉,在三年前就到了極限。如同一壺水已裝滿到了極致,只差一點點就會溢出來。

或許差的只是最後一滴水。

但就是這一滴水卻怎麽也尋不到。

她能感覺得到,她距離突破無我之境,只有薄薄一張紙的距離。

但這一張紙,她卻一直都沒能突破過去。

於是,白飛鴻只好將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劍術的修煉上,這方面倒是一日千裏,一路高歌猛進,人人都說她是修劍的天才,進階之快幾乎不在天生劍骨的空桑少主之下。

“等下了山或許就好了。許多修士都是入世之後才有突破,師姐也不必太過著急。”雲夢澤安慰道,不知為何,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,“不過……你的劍意越來越冷了。”

白飛鴻聽到這句話,倒也沒有多少意外的神色。

“也許是太華峰上呆的久了。”她隨口開了個玩笑,“你也知道,整天看到的不是冰就是雪,人也好心也好,都給凍透了。”

雲夢澤搖了搖頭,卻沒有再就這個話題說些什麽。

他知道,不是那個原因。

至少他從白飛鴻的劍意之中看到的,絕不是太華之山的風雪。

那是更為冰冷,也更為玄妙的……純粹至極的殺意。

“啊,劍冢到了。”

白飛鴻瞇起眼,提醒了一句雲夢澤,便控制著飛劍向下,準備著陸。

雲夢澤也朝下方看了過去。

——劍冢。

那便是他們此番試煉的目的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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